框不住的自由


 最初,我渴望能夠擁有自己專用的照相機,20歲那年,我真的擁有了。

 接著,我渴望擁有一個比眼睛更寬視角的24mm鏡頭,過不了多久, 我的背包又多了一支適合拍人像的105mm鏡頭。

 「有一天如果能有一支可以望遠的200mm鏡頭該多好。」 某一年夏天,我這樣想著,後來,一支200mm鏡頭加入了我的生活。

 「再有一支500mm就太完美了!」我知道自己沒辦法抗拒想要的誘惑。

 從眼睛貼近觀景窗看世界的那天開始,我的心就開始忙碌起來,如癡如狂地醉心在相機結合鏡頭的遊戲, 也讓意識慢慢潛入機械快門中,我的眼睛、我的心、我的手就再也停不下來了。 我的身體像一匹狂野的馬,每天都渴望四處去奔跑,去框取心目中的美麗新世界。

 「決定性瞬間」日以繼夜地迷惑著我,生命因此被分化成瑣瑣碎碎的機械影像紀錄, 1/15秒、1/250秒、1/1000秒,我的腳步隨著迅速開起閉合的快門,越走越遠,越走越遠。

 從意識落實成最早的第一格影像開始,生命的旅程變成一格格、一疊疊、一堆堆累積起來的黑白影像。 23歲那年,我開始需要一本底片保存簿來儲藏我的記憶。 28歲,我買了生平第一部底片保存櫃,以存放過多的照像簿子。 前年,我騰出一個空房間來存放更多的底片保存櫃,遙想未來,我可能需要一間大房子來容納所有。

 年紀越來越大,器材越來越沉重,底片也越疊越高。但是有一天,我發覺最美的風景卻是無框界的; 我感到極度挫折,任憑我再怎麼努力,我的相機永遠框不住海的寬闊和雲的自由, 可是我再也停不下來了,成為攝影人的虛榮心像永遠解不開的符咒。

 快樂越來越少,越來越少,因為我知道我已失去了自由,我越來越不快樂, 沉重的負擔讓我不再像孩童時代一樣,隨時隨地可以在海邊狂野奔跑。 「如果有一天不拍照該有多好。」但我已無法擺脫長年以來被影像控制的魔力。

 很多時候,我什麼都不想做,只想看海,看雲,聽聽海浪拍擊船腹的節奏。 但我停不下來,我的心像那不安的海濤在陽光下晃動著,我的眼睛像貪婪的獵人在風中嗅尋獵物的氣味, 繃緊的神經一再瞄著準星,永無止盡的板機一觸即發,我再也停不下來了。



南風吹雲,雲從南邊飄向北邊,我的相機永遠框不住海的寬闊和雲的自由

1995 澎湖南島海域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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